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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一十九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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出發的第六天, 一大早從氈包出來就發現天色陰沈沈的,一夜之間,風也淩厲許多, 卷著雜草細土鋪天蓋地撲過來,打得人睜不開眼, 但還要頂著風騎在馬上圍著牛羊跑。到了晌午, 天色昏沈得仿佛到了黃昏,隊伍拖得長長的,官府不發話,誰都不敢停下歇息。

蜜娘帶著孩子坐在勒勒車裏, 車門車窗都不敢開,車裏光線昏暗,兩個孩子害怕,格外黏人,這讓她騰不開身出去照應, 只能提著心輕聲跟其其格和吉雅說話。

乍然一聲驚雷,嚇得兩個孩子慌忙往她身上撲,嘴裏高一聲低一聲喊娘。

“娘在呢, 不怕, 是要下雨了,你們不是見過下雨天?想一想,下雨了草地裏要長好多好多小蘑菇, 等雨停了娘帶你們去采蘑菇, 讓爹殺只雞,蘑菇燉雞, 雞腿給你們吃好不好?”連著幾聲驚雷, 烏沈沈的雲裏飄起了雨, 蜜娘感覺車停了,雨聲風聲裏夾著著人聲、哨子聲、牛羊叫聲,散亂的蹄聲……

她試圖推開車窗,剛開了條縫就被沁涼的雨水給撲了回去,隱約看見迎著風雨在羊群裏奮力繞彎跑的狗。

羊群被突來的驚雷打散,丟了魂似的往四周跑,巴虎在羊群散開的一瞬間先打馬沖在羊群裏找到了領頭羊,把領頭羊安撫下來,散亂的羊群開始在狗追攆下慢慢回攏。萬沒想到前方寶音家的牛羊起了亂子,牛羊馬踩在一起,慘叫四起,有牛羊沖進了巴虎家打頭的馬群牛群裏,好不容易穩住的羊群又散了。

暴雨大概下了半個時辰,也可能沒這麽久,只是蜜娘坐在昏暗的勒勒車裏聽著外面久久不絕的牛羊叫聲,覺得時間太難熬了。

雨停了烏雲散了,天色比早上那會兒還亮,風沒停,風裏飽含了水汽,蜜娘沒讓孩子出勒勒車,只打開了車窗讓兄妹倆站起來能看到外面。

“娘去給爹幫忙,你倆自己坐車裏玩啊。”蜜娘下了車,把車門從外面堵著。

巴虎渾身濕淋淋的站在羊群裏拽著領頭羊,領頭羊叫是能喚回走散的羊群的,希吉爾帶著兩個男仆在牛馬駱駝群裏忙活,十來只狗甩著滴水的毛往遠處跑,把傻楞在山包上只會咩咩叫的羊往回趕。

剛淋了雨的土被牛羊踩的黏腳,蜜娘帶著一腳的泥把癱臥在草地裏的羊給拖到空地上,多是被牛馬踩的,也有撞在一起摔斷腿的。羊慘叫聲不斷,蜜娘發現了兩只屁股後面不住流血的母羊,這是母羊流產了。她沒辦法,巴虎也沒辦法,他只能趁著羊群安靜下來後,拿了刀把起不來身的羊都給宰了。遷徙的路上傷羊病羊活不下來,早晚都要死,還不如來個痛快。

一個衙役騎馬從前面跑過來,邊跑邊通知:“今天不走了,各家各戶清點自家的牲畜,晚上在這裏休息,今晚若是不下雨,明早再動身。”

衙役走了,寶音娘帶著寶音來了,是道歉的,如果不是她家牛羊動亂,也不會驚擾了巴虎家的牲畜群。

這種事怎麽說呢,遇到這種情況也避免不了,畢竟人也不是故意的,誰也不想有這事,巴虎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八只羊,嘆了口氣,“算了,早晚都要宰了吃的,讓寶音留我家幫忙看著其其格和吉雅,蜜娘要處理這些羊肉。”

“你們受傷的羊我們賠給你們。”

巴虎擺了擺手,“你家這次受傷的羊也不少,再加八只,你們打算怎麽辦?吃又吃不完,賣?估計家家戶戶都有受傷的,也沒人買,只能給放爛放臭了,那不是糟踐東西?我家好歹還有十來只狗,趁著個機會,我也好好犒勞犒勞它們。”

對兩家來說,八只羊可有可無,寶音家賠的起,巴虎家也不缺,就是要了這份賠償,這兩天巴虎也還是要宰羊犒勞到現在還在找羊的狗。索性全個情分,以後也更好來往。

“寶音她爹要是空了,你讓他來我家牲畜群裏找你家跑來的牛羊,他要是找漏了那可就便宜我了。”巴虎玩笑道。

“那估計要等到明天了,他跟我公爹都騎馬出去了,我家跑散的羊多。”寶音娘嘆氣,她把寶音留下也要回去了,她家踩傷的羊有二十多只,還有頭牛摔斷了腿。

蜜娘想把寶音送到車裏陪其其格和吉雅,但門一開,兩個小的就急著要下車,不讓下就哭,還整個人纏在她身上不讓走。

“外面有風,要凍生病的。”蜜娘想好好講道理,奈何這兩個小崽子像是耳朵塞驢毛了。說到凍生病,她立馬回頭喊:“巴虎,先別忙了,你先把濕衣裳換了,別再凍病了。”

“我把羊肉砍了再換,免得換了又迸一身的血。”他拎著砍刀砍得梆梆作響。

蜜娘不顧兩個孩子的耍賴聲,把人從身上扒下來又塞進勒勒車裏,之前還是假哭,這下可就是真哭了。

“寶音你也坐進去,天快黑了,外面冷。”她給寶音脫了鞋子也抱進車裏,在嚎啕大哭聲裏無情地把門關上了。

“要不我搭個氈包讓孩子坐氈包裏玩?”巴虎聽到孩子的哭聲心疼又頭疼,“勒勒車太小了,孩子一整天憋在裏面也難受。”

“晚上是睡勒勒車裏還是睡氈包裏?”

“你帶孩子睡勒勒車。”也就馬車下面的地兒是幹的,紮氈包就是鋪層牛皮再墊兩層毛氈,晚上睡覺也沒睡勒勒車裏暖和。

“那不就得了,費了好大勁紮了氈包只為了讓他倆開心?別太慣著了,孩子哭就讓他哭,免得動不動拿哭來威脅人。”只要孩子不是餓哭的疼哭的,蜜娘能狠下心聽他們哭,哭一次知道不管用,下一次就知道掂量著哭不哭了。

她把火爐子搬下來,去河裏提了水,從最後一輛勒勒車裏鏟了半筐牛糞,雨下的太突然,巴虎和希吉爾他們沒來得及穿雨披,都淋濕了頭發,衣裳能換身幹的,頭發要再用熱水洗一遍。

燒水的時候蜜娘把巴虎掏出來的羊腸子都給裝籃子裏,提到河邊站在石頭上淘洗羊糞,羊糞順著河水飄走,她再提回去倒在盆裏撒了半瓢灰面和粗鹽搓洗。

“巴虎,水開了,你去換衣裳,換了衣裳出來洗個熱水頭。”蜜娘再次催。

“我待會兒還要去找清點羊。”

“那不急,早一會兒晚一會兒都行。你別磨蹭,你洗了喊希吉爾他們也回來洗洗。”蜜娘掏了兩坨生姜切成片,又擇了防風寒的草藥,加了水一道灌進銅壺裏,開水鍋擡下來,銅壺提上去。

等巴虎砍了羊,換了衣裳出來,藥湯也煮開了,“先喝碗姜湯,趁熱喝,要逼出汗才行。”

“你可喝了?”男人接過來,只是聞著味就忍不住別開臉。

“我沒淋雨,我不用喝。”蜜娘煮藥湯煮的起勁,但讓她喝她也不樂意 。

巴虎捏著鼻子強灌了半碗,放下碗幹嘔了一聲,辣嗓子不說還有惡心的苦味兒,“你下次只煮姜湯算了,別加那些鬼東西。”

“大夫說的那幾味藥草治風寒,有效就行。”蜜娘端起剩下的半碗遞他嘴邊,“氣色好多了,剩下的都給喝完。”

她當她熬的是仙丹啊?巴虎又扭頭嘔了一聲,被迫灌了剩下的半碗,“不喝了不喝了,我去洗頭。”辣味上頭,還真給他逼冒汗了。

他洗頭,蜜娘又提了桶水倒進鍋裏繼續燒,等著希吉爾他們回來。羊腸洗幹凈,她端了兩個木盆坐過去,羊肉洗凈剁成小指頭大小的肉塊兒,撒鹽倒酒給腌上。

“我走了啊。”巴虎散著頭發,吹了個口哨喚來大黑馬。

“頭發擦幹了?雨披拿了?”

“擦了,也拿了。”人已經騎馬跑遠,聲音還撂在原地。

羊肋排和羊腿羊頭已經被巴虎都給卸下來放在桶裏,蜜娘把羊頭給撒上鹽和花椒,裏裏外外給搓進味兒,估摸著時間又去灌羊腸。等希吉爾他們回來洗了頭喝了藥湯,蜜娘先讓他們剁四條羊腿,羊頭也給劈開,一起下鍋燉,不加鹽只加姜,這是燉了餵狗的。

羊腿半熟,天色也昏了,原先在找羊的十來只狗也都回來了,淋濕的毛發也已半幹。羊肉羊湯倒進食槽裏,十二只狗一溜排開,最邊上擠著兩只山貍子,吞咽聲、舔水聲、咀嚼聲、嚼骨頭聲……

“慢些吃,沒吃飽還有生肉。”蜜娘懷疑有的狗沒嚼就把肉咽下肚了。

巴虎和希吉爾他們還沒回來,蜜娘洗了鍋再燉羊肋排,八只羊的羊肋排,今天可真是敞開了肚子吃。還有前一鍋煮的羊頭,她把煮成型的羊腦挖出來放鍋裏繼續煮,一根肉腸還沒灌完,鍋裏的羊湯沸騰了,蜜娘拿了碗把羊腦舀起來。

三個孩子不知道什麽時候在車裏睡著了,蜜娘開了車門沒一個醒的,她想了想又把車門關上,繼續去剁肉腌肉灌肉腸。

今晚沒有星星和月亮,天色暗了看不清了巴虎和希吉爾他們就騎馬回來了,“看這天色,夜裏搞不好又要下雨。”

“怎麽搞的,往年秋天也不見下這麽大的雨,還炸雷。”去年跟前年的路上有軍隊護送,一路到冬牧場也沒見下過雨。

誰都說不清楚,巴虎只說今年祭敖包要多獻兩只羊。

一提祭敖包,蜜娘就想起了去年的事,她不好說話,也不知道是不是去年有人偷祭肉惹得長生天不快。

聯想到這方面的人不少,鐘齊站在議事隊伍的下首受了不少白眼,他心裏恨恨。等出了扈大人家,他先去巡視了一番,再三警告北遷來的這些人不要搞幺蛾子,誰敢趁機生亂,或是手腳不幹凈想趁這時候偷雞摸狗的,他得到信一定給送進大牢。

“阿齊,這個時候你不能急。去年的事大家都還記得,今天這事是漠北當地人損失最為慘重,他們比你還恨,你這時候的行為都在他們眼皮子下面,你要想的是怎麽能讓他們對你刮目相看。”木香挺著高高鼓起的肚子,說:“我能照顧好我自己,晚上你不用守著我,去守著那些人去。我聽說還有人家的羊沒找回來,你要是能說動我們中原人去幫漠北人找羊,以後臨山的人都會知道你的名字,也會接受你,不會再小瞧你。”

鐘齊會意,激動道:“我這就過去,多虧了你提點我,我都氣暈了頭。”

木香笑,“我也只能泛泛說幾句,最困難的是勸人出去幫忙找羊,這都要看你的了。”



所有的羊腸灌完已經是半夜,蜜娘站起身活動活動酸疼的胳膊和手指,又往火爐子裏加了兩鏟牛糞,火苗飆起時能看到河邊喝水的羊。

巴虎他們都不在,蜜娘收拾了羊肉腸掛進勒勒車裏,還有六個羊頭,兩桶羊雜,三筐羊腿,兩筐零零碎碎的肋骨和其他骨頭。

蜜娘想著今晚其其格和吉雅挺喜歡吃羊腦,明早她早起再燉兩個羊頭,羊肝也煮給孩子吃,羊肚用來做肚包肉,其他的羊雜明早都煮了餵狗。

她剛洗漱完進勒勒車,車頂就響起雨落下的聲音,蜜娘嘆口氣抱住滾到她懷裏的孩子,正琢磨著晚上會不會有狼來,就聽到外面起了喧鬧聲,她還以為是狼來了,等了一會兒見動靜又小了,她也就睡了。

第二天早上起來才從巴虎嘴裏知道原由,昨夜是鐘齊帶了北遷來的男人來幫大家守夜。

“昨夜有他們來還真幫了不小的忙,有那跑丟的羊也找了幾只回來。”

作者有話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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